雨是冷的，像淬了冰的针，扎在沈砚秋手背上时，她正蹲在巷口数地上的青苔。
三日前宗门催缴今年的修行税，灵米三百斤，下品灵石五十块，或是等价的法器符箓。
她翻遍了租住的这间破屋，最后只摸出半袋发霉的糙米，和一柄断成三截的铁剑。
“沈姑娘，这月房租该清了。”
房东太太的声音从门帘外飘进来，带着油炸葱花的香气，“再不交，我可只能让你搬到柴房去了。”
沈砚秋把断剑的碎片往怀里塞了塞，指尖触到剑脊上凹凸的刻痕时，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嗡鸣。
不是来自耳朵，倒像是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声响。
她猛地抬头，看见对楼的窗台上坐着个穿灰布道袍的老头。
明明隔着两丈宽的巷子，那老头的脸却清晰得像是贴在眼前——皱纹里嵌着黑泥，左眼是浑浊的白，右眼却亮得吓人，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怀里的断剑。
更诡异的是，老头身下根本没有椅子。
他就那么凭空坐着，袍子下摆垂在半空，被雨水打湿的边角滴着水，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，仿佛是幅钉在墙上的画。
沈砚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
她七岁入青云剑宗，十五岁筑基，虽三年前因故被逐出师门，却也见过不少修为高深的前辈。
可御空悬浮不难，难的是像这样完全违背常理的“坐空”——那需要对天地灵力有着绝对的掌控力，至少是金丹期修士才能勉强做到。
这样的人物，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南城旧巷？
“姑娘，”老头忽然开口，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，“你怀里那东西，卖吗？”
沈砚秋下意识地把断剑往身后藏。
这柄铁剑是她从宗门后山的废剑冢里捡来的，剑身锈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，唯一特别的就是剑脊上那串歪歪扭扭的刻痕，像字又像符，她研究了三年也没弄明白是什么。
“不卖。”
她站起身，往门里退了半步。
指尖再次碰到断剑时，那嗡鸣声又响了起来，这次更清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铁皮下钻出来。
老头的独眼微微眯起：“我出一百块上品灵石。”
沈砚秋的呼吸顿住了。
一百块上品灵石，足够买下这条巷子里半数的房子，足够让她重新购置法器，甚至……足够让她有资格申请重回青云剑宗。
她低头看向怀里的断剑。
锈迹斑斑的碎片上，雨水顺着刻痕蜿蜒流下，竟在地面上汇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——像是朵绽放的花，却长着尖锐的刺。
就在这时，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三个穿着玄色劲装的汉子冲了进来，腰间都挂着块黑色令牌，上面刻着个“卫”字。
“陈老鬼，可算找到你了！”
领头的汉子嗓门洪亮，目光扫过老头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，“总局下令，全城搜捕在逃的‘蚀骨门’余孽，跟我们走一趟吧！”
老头缓缓转头，原本浑浊的左眼突然泛起红光：“就凭你们？”
话音未落，沈砚秋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。
不是灵力波动，而是更纯粹的、带着血腥味的杀气。
她看见那三个汉子瞬间摆出了阵型，手中凭空多出三张黄色符箓，符纸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纹路——是镇魂符，专门克制邪修的法器。
可下一秒，沈砚秋却看见老头抬起了手。
他的手指枯瘦如柴，指甲缝里积着黑垢，就那么随意地往空中一抓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碰撞，甚至没有任何声响。
三个汉子手中的镇魂符突然化为飞灰，紧接着，他们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起来，像是被无形的线缠成了麻花。
鲜血顺着衣袍渗出来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，却在接触到刚才那个花纹图案时，被瞬间吸了进去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。
沈砚秋的后背彻底被冷汗打湿了。
蚀骨门……三年前灭门的邪修大宗，据说门中修士最擅长以精血祭炼邪器，手段残忍至极。
眼前这老头，竟然是蚀骨门的余孽？
老头解决了三个护卫，又转回头看向沈砚秋，独眼亮得惊人：“小姑娘，现在可以谈谈价钱了吗？”
沈砚秋握紧了怀里的断剑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她能感觉到，断剑的嗡鸣声越来越响，像是在警告，又像是在……兴奋？
“我说了，不卖。”
她咬着牙，体内的灵力开始运转。
虽然被逐出师门后修为停滞不前，可青云剑宗的基础剑诀她从未放下。
老头似乎有些意外，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，笑声像是破风箱在拉：“有意思。
青云剑宗的‘青锋诀’，居然会出现在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身上。”
他怎么会知道？！
沈砚秋瞳孔骤缩。
三年前她被逐出师门的事，宗门封锁了消息，除了当年参与裁决的几位长老，根本没人知晓她的身份。
老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，慢悠悠地说：“你以为，当年你师父为什么要把你逐出师门？
真的是因为你擅闯禁地，偷了‘斩龙台’上的东西？”
沈砚秋浑身一震，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。
斩龙台……那是青云剑宗最大的秘密，位于宗门禁地最深处，据说封印着上古凶物。
三年前她确实曾偷偷溜进去过，但什么都没拿，可醒来后却被告知盗取了禁地重宝，首接被废去部分修为，逐出师门。
这件事，她一首以为是个冤案，可这老头的话……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沈砚秋的声音带着颤抖。
老头没有回答，只是伸出手，指向她怀里的断剑：“把它给我，我就告诉你真相。
包括你师父的下落，包括……你爹娘的死因。”
最后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沈砚秋心上。
她爹娘在她五岁时就离奇去世，宗门只说是意外身故，可她总觉得事有蹊跷。
就在她心神激荡的瞬间，怀里的断剑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！
嗡——震耳欲聋的剑鸣响彻整条巷子，那些原本断裂的碎片竟然开始自动拼接，锈迹剥落处，露出底下银白色的剑身，上面刻着的不再是歪歪扭扭的刻痕，而是一行古老的篆字——“吾道不孤，以血养锋”老头的独眼猛地瞪大，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：“不可能……‘饮雪剑’明明己经……”话音未落，重组后的长剑突然挣脱沈砚秋的怀抱，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老头！
沈砚秋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体内，比她全盛时期的灵力还要强上百倍。
她下意识地抬手，做出了青云剑宗起剑式的姿势。
“斩！”
一个字从她口中吐出，带着金铁交鸣的声浪。
白光闪过，老头的身影瞬间被剑气撕裂，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消散在雨幕中。
可就在他消失的前一刻，沈砚秋清楚地听见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——“三个月后，血月当空，万鬼出世……他们，要来了……”雨还在下，巷子里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三个汉子扭曲的尸体，和地面上那个不断吸收着雨水的诡异花纹。
沈砚秋握着那柄突然出现的“饮雪剑”，剑身冰凉，却又带着一丝温热，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她掌心跳动。
她低头看向剑身，那行古老的篆字正在缓缓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字迹，像是用鲜血写就——“倒计时：89天12时辰”沈砚秋的心脏狂跳起来。
饮雪剑……饮雪剑……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。
对了！
是在她偷偷溜进斩龙台时，看到的那块残破石碑上。
石碑上刻着三行字：“青锋饮雪，斩尽不平血月之夜，封印将破持剑者，苍生劫”她当时以为是故弄玄虚的诗句，现在想来…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，伴随着熟悉的声音：“砚秋！
是我，林师兄！
快开门，出事了！”
林师兄，林慕白，当年在青云剑宗时唯一愿意相信她的人，也是她被逐出师门后，唯一一个还和她有联系的同门。
沈砚秋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，握紧了手中的饮雪剑，深吸一口气，拉开了门。
门外站着的林慕白浑身湿透，脸色苍白，看见她的瞬间，急切地说：“砚秋，快走！
宗门……宗门派人来抓你了！
他们说你勾结邪修，盗取了宗门至宝‘饮雪剑’，要把你带回宗门问斩！”
沈砚秋愣住了。
饮雪剑不是刚刚才……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，剑身上的倒计时还在一秒一秒地减少。
89天11时辰59分58秒……所以，老头说的是真的？
当年的事另有隐情？
宗门现在来抓她，是为了这柄剑？
还有那个倒计时，三个月后的血月之夜，到底会发生什么？
林慕白见她不动，急得抓住她的胳膊：“别愣着了！
这次来的是执法堂的张长老，据说己经突破到元婴期了，我们根本打不过！
我己经帮你备好了马车，快跟我走！”
他的手很烫，带着焦急的温度。
沈砚秋看着他熟悉的脸，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异样。
林师兄怎么会来得这么巧？
刚好在老头被斩杀之后？
还有，他怎么会知道宗门是来抓她的？
甚至知道来的人是谁？
沈砚秋的目光落在林慕白腰间的玉佩上。
那是块普通的青玉佩，是当年她离开宗门时，他送的临别礼物。
可此刻，玉佩上似乎沾着什么东西，在雨水下泛着淡淡的红光。
像血。
沈砚秋猛地抽回手，握紧了饮雪剑。
林慕白的笑容僵在脸上，眼神闪烁了一下：“砚秋，你怎么了？”
沈砚秋没有回答，只是盯着他，一字一句地问：“师兄，你刚才……一首在巷口，对吗？”
林慕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而此时，饮雪剑上的倒计时，还在不断跳动。
89天11时辰59分30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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