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铁与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，仿佛这里的氧气也学会了自嘲。
临时医护帐篷外，废弃水塔幽灵般矗立，铁皮上弹孔密布。
艾丽莎·罗文摘下早己灰头土脸的口罩，把两根发丝别到耳后，嘴角那抹温柔笑容像疗伤贴纸，遮不住皮下的疲惫。
“下一个！”
她招手。
担架被抬进来，帆布上洇着褐红的血。
是个少年兵，衣服贴身，头发上还残留爆炸的火星。
“医生，我有保险吗？”
少年咳着血，还不忘冲她龇牙。
“有。
战争专属。
理赔方式是‘祝好运’——填表不用找笔。”
艾丽莎拉近他，轻快得像在念天气快报。
她手指灵巧、眼神里却麻木得近乎诗意，仿佛每根肋骨断裂都能翻出一句冷笑话。
帆布门帘又被掀开，库尔曼抱着一个胳膊弯成不可名状角度的士兵踉跄进来。
他身边那个瘦长的阿里·哈桑正踩着弹壳，脸上挂着“今天还没死成”特供笑容。
“医护女士，我们全团的皮笑肉不笑就靠您了。”
库尔曼把士兵往担架一甩，咧嘴打趣。
“贵团咸鱼气质占99%，剩下1%倒是挺会出血。”
艾丽莎用镊子为少年夹出弹片，又转向库尔曼，动作顺溜得像做家务。
外头的炮声炸得棚顶微微颤，她顺势把棉球塞进耳朵，“共和国承诺：噪音伤害免费续命。”
士兵呻吟，阿里灵巧地递上绷带，还贼溜溜瞄着药品箱。
“医生姐姐，这个止疼药能带两片吗？
我发誓只喂给自己和队友，不倒卖。”
“想倒卖也得先有‘合法实体’。”
艾丽莎认真贴着纱布，“公益倒闭，咸鱼还撑得住，这己经是今年战况最积极的正反馈了。”
她额头渗出汗，麻木中沙哑声音柔和下来：“下一个是谁？”
这时，门帘再次被撩起。
赵泡沫举着摄像机，一瘸一拐挤进来，嘴边带着惯有的讥诮：“你们这里人气比国会还旺——当然，国会里死人更多。”
艾丽莎转身瞪他一眼，唇角微翘：“赵记者，前线不欢迎带麦克风的掘墓人。”
泡沫冲她夸张鞠躬，把镜头藏进口袋，“我只是来蹭顿热水，不采访，不拍‘共和国医疗奇迹’的真人秀。”
库尔曼挤出个小方位，把泡沫让到角落。
几人间气氛怪异地轻快，外界震耳欲聋，他们的对话却像小品。
“小泡，听说你上回拍到咱们参谋长从碉堡里钻出来，挂着内裤旗。”
库尔曼故作神秘说。
“很可惜，他还在世，不然那照片早上头版了。”
泡沫嘴上调侃，指缝骤紧，镜头下藏着些许颤抖——他见惯了碎肉弹雨，却没见过能修复的心。
艾丽莎斜睨他一眼，用纱布擦掉刀片边的血：“你不是中产家庭出身吗？
怎么混到这？”
语调晃荡于嘲弄和小小关心之间。
“上一代的幻灭症遗传。
光荣传统。”
泡沫笑得疲惫，“你不是医疗奖章得主吗？
可现在救的是同样要死的一群？
荒谬呗，咱们都算混得开的。”
帐篷外一声巨响，顶棚上土屑簌簌而下，所有人同一瞬间都学会了假装镇定。
库尔曼勉强吊起笑容，耸肩道：“共和国的死法变体多得能做民俗展！”
阿里轻轻吹了一记口哨，学着士兵的口音，“‘互助致死’是我们的集体标签。”
艾丽莎抬手指向药品柜，“如果非要致死，最好是安乐死风格的。
抱歉，目前只能提供找不到说明书的止痛药。”
众人笑出声，仿佛笑声本身就代表着一丁点胜利。
泡沫从背包里摸出几枚巧克力，递给阿里，“黑市库存，吃了不会立刻见马克思。”
阿里眨眨眼，把巧克力分，分完又冲库尔曼做个鬼脸：“队长，这比共和国的口号都真诚。”
静默片刻后，伤员们低声说笑，艾丽莎专注缝合。
她隔空与泡沫默契对视，许久没说话。
外头又一批担架涌来，空气凝滞，却有人以轻松调侃给冰冷的现实贴上“友情医用胶”。
这就是他们的默契——捡活人，做笑柄。
用麻木和黑色幽默对抗乱世的千层荒谬：皮笑肉不笑，每一层都是自我缝补的疤。
“艾丽莎。”
泡沫试探着，低声道，“咱们能不能——不只是抢救？”
她略一愣，低头缝线，“想做得更多？
那就多活一天。”
他的指尖无声摩挲着三脚架，像在握紧另一个人的手。
帐篷外炮火暂时停歇，一道灰蒙阳光斜洒进来，落在绷带与巧克力碎屑之间。
艾丽莎用带血的手背拭了拭额角，若无其事地开口：“还剩三个伤员，两包止痛片，一盒巧克力，一台不会爆炸的摄影机——和平离我们最近的东西，大概就是这些了。”
泡沫低头微笑，镜头里浮现的是一群咸鱼的并肩——也许和平永远虚无，但他们用一点点麻木和一点点温暖，把乱世扯出了缝隙。
下一批担架又抬了进来，铁皮水塔在外头晃动着影子，仿佛整座荒谬共和国的灵魂也在眨着疲惫却还带笑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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